《问海论渔》之三十四 -- 海洋牧场建设应重在改善近海生态环境
来源: | 作者:proc903e2 | 发布时间: 2022-06-21 | 315 次浏览 | 分享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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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参对温度的变化非常敏感。在夏季,温度稍微高一点,它就会躲进海底裂缝进入夏眠;在冬季,温度稍微低一点,它又会躲进缝隙里开始冬眠;一旦环境温度超过32摄氏度,它的生命就会变得十分脆弱。对于在海水池塘中养殖海参的人来说,温度就是悬在它们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

所以,当辽东半岛和山东半岛在今年夏天持续超过32摄氏度的警戒线时,每个人都知道海参的日子不会好过。对海参而言,近海池塘养殖本就是资源产出方式的补充。如果不是资源枯竭,池塘根本就不会进入养殖者的视线;如果不是过程可控,这种养殖方式也很难大行其道。但长时间的连续高温毁掉了一切:在盛产海参的辽宁和山东,至少七成近海池塘养殖的海参没能熬过这个夏天。

海岸线30公里外一片总面积16万亩的海域成了最大的受益者,他们的野生海参将毫无疑问地在这个收获季卖出好价钱。过去几年,这里每年能生产50万斤海参和150万斤脉红螺。在普遍被认为资源已近枯竭的莱州湾,就像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聚宝盆。没有人工饲料、化肥和抗生素,这里的海产品产量竟然在持续增加。

奥妙全在海底。2012年,中国科学院海洋研究所的科学家对这片海域进行了全面的研究,指导相关企业先后在这里投下了大量“海底建筑物”,其中包括拆除了动力部件的旧船、钢筋混凝土制造而成的“建筑构件”和把牡蛎壳、扇贝壳等捆绑在一起形成的“贝壳礁体”。海洋所的常务副所长杨红生研究员说,这些在陆上已经没有价值的废料经过科学设计和规划就成了改善近海生态环境的关键。

科学设计和规划的“废料”成为人工鱼礁,这个过程称为人工造礁,凭空出现的4.6万亩人工礁石改变了这个海域的生态:礁石阻碍了拖网船的作业,保护了作为海洋动植物栖息地的海床;海流遇到礁石形成的上升流把海底有机质带起,浮游植物因此获得了重要的养分;这为贝类的生长创造了条件,只要一年时间,石料表面就会布满牡蛎变成牡蛎礁,牡蛎吃掉浮游植物后降低了赤潮等海洋灾害发生的可能;初级生产力的提升又为鱼虾蟹等主要经济生物提供了食物,海参还扮演着“清道夫”的角色,将鱼虾蟹贝的排泄物摄食利用,防止其影响水质,再加上人工鱼礁对鱼群的聚集效应,一个完整的食物链就被搭建起来。

还没被定义成海洋牧场之前,杨红生喜欢用“筑巢引凤”这样的词汇来形容这种改善近海洋生态环境的做法。莱州湾这片海洋牧场隶属于山东蓝色海洋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公司负责经营的经理于伟松说,海洋牧场建成后,每个人都能感受到变化:“以前,这里几乎已经打不到鱼”;但现在,一到四五月的收获季,“一个熟练潜水员一天就能捞到2000斤海参”。

变化的源头是海洋所的一项研究。2008年,就在浒苔冲击奥运海域后不久,海洋所承担了一项公益研究,题目是“典型海湾受损生境修复和资源养护及其效果评价技术示范”,他们希望能在不增加海洋生态环境负担的前提下解决近海面临的挑战:社会对海洋的需求在迅速增加,海湾却已不堪重负——渔业资源在减少、生态环境却在恶化,伏季休渔休渔似乎一时也难以根本解决现实资源衰退的问题。

这项研究当然取得了一定的成功。对于怎样投放礁体、投放哪类礁体和投放多少礁体,他们都有了理性的认识。甚至对于海洋中的很多细节,他们也都有了解。例如,他们知道,要想让藻类尽快附着在礁石上,就必须提供1700勒克斯以上的光照;要想保证不影响船只的航行并营造良好的上升流,人工鱼礁高度不高于是海面最低高度的三分之一,等等。

莱州湾的成功无疑为这些理论上的进步提供了最具说服力的注解。2015年,时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国务院副总理汪洋视察莱州湾海洋牧场后,海洋牧场获得了更高层面和更大范围的认可:至今,64个国家级海洋牧场示范区经过论证,包括信息、监测在内的多种技术也已经得到了应用。

不只山东,这一轮海洋牧场建设在几乎所有地区都取得了一定成功。来自中国水产科学研究院的数据显示,在人工鱼礁投放20个月后,浙江海洋牧场的渔业生物资源重量密度和数量密度分别达到了对照区的2.5倍和1.54倍,物种丰富指数也较对照区高出28.7%。

但其实,海洋牧场很难被定义成一个新鲜事物,它的存在已经有几十年时间,我国早在20世纪40年代就提出了“水是鱼的牧场”的理念,欧美和日本很早就开始了相关实践,浙江南麂列岛的人工岛礁投放历史也已经长达32年。在这样的背景下,中国科学家直到最近十年才开始大规模研究并尝试推广这一理念,无疑非常令人好奇。而《环球财经》和杨红生研究员的对话,也就从这个“迟到”的开始说起。

 

《环球财经》:海洋牧场并不是个新概念,甚至在我们国家也是如此。我知道,早在50年前,海洋所的前辈曾呈奎院士就曾经探讨过在我国专属经济海区水产生产实行农牧化的问题。那么,为什么到最近几年,尤其是2010年之后,海洋牧场的概念突然获得了广泛的关注?

杨红生:这和中国近海资源枯竭的状况密切相关。我们以渤海为例,那里的对虾曾经全国闻名,但现在数量少到几乎全年都没有渔汛了。中国近海资源和环境的现状,让我们的政府、科学家和社会都希望找到一个抓手,系统性地解决这块区域出现的问题。

网箱养鱼有一个比例,是7:1,就是每喂食7斤新鲜的野杂鱼才能获得1斤鱼产品,另外6斤都会以各种形式留在海洋中。当然,这只是我们在谈论海水养殖时一个非常小的污染源。海岸带有很多工程,这些工程影响了滨海湿地,而湿地是“自然之肾”、“生物超市”,工程建设会破坏海洋生物的产卵场和栖息地,从而对海岸带的整个生态系统造成破坏。尤为重要的是,最近几年,陆源污染也没有明显改善,长江、黄河、珠江流域的陆源污染依然亟待控制。

更值得关注的是,由于前几年的大规模捕捞,中国近海中的亲鱼数量减少非常严重,每年近海捕捞量已经远远超过了资源可以承担的极限。这带来了一个严重的后果就是,近海食物链上的高营养级的鱼类这一环缺失了,可是营养盐还在输入、光照还在继续,浒苔、赤潮这些生态灾害就开始大规模出现了,这也是中国近海面对的巨大挑战。

所以,我们既要获得渔业资源、又要保护生态环境,这个现实要求我们必须有新思路。2010年,我们国家出台了《中国水生生物资源养护行动纲要》,纲要要求解决重要水生生物资源的增殖放流,恢复海域的生态环境。习总书记和新一届政府强调的“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也促进了思想的转变。此后,中央和各级地方政府都加大了对海洋牧场的支持力度。

海洋牧场能够获得如此好的发展势头,还有一个重要因素就是企业家的参与。这些企业家都有朴素的念头,那就是他们在看到小时候鱼虾群游乱蹦的场景消失之后,都很想通过自己的努力恢复家乡的近海生态环境。只要有好的技术和模式,他们就愿意把资源投入进去。

最理想的情况是,在海洋牧场建立起来后,我们不用再通过投苗等人工手段去对它实施干预,它的结构非常合理。但这在目前的中国海域还很难实现,因为我们的海岸线太长,情况非常复杂,我们必须通过多种手段的综合运用,通过一段很长的时间来实现它。海湾型、岛礁型、滩涂型、离岸型海洋牧场,所有类型的海洋牧场都有发挥作用的空间。

 

《环球财经》:您刚才提到了人工造礁。对海洋牧场建设来说,人工造礁是不是其中关键?

杨红生:人工造礁很关键。有了人工礁体后,海流遇到这些礁体就会形成上升流,海底的营养盐就会被带起来,在光合作用的帮助下,浮游植物的生长就会更好,大型藻类也会生长起来,这又会吸引海洋生物聚集到这块海域并且促进它们的生长,整个海洋生态系统就会重新实现平衡。此外,由于人工礁体的存在,大型捕捞船就没办法拖网作业,海底的生态环境就会得到更好的保护,海洋生物的栖息地就建立起来了。

礁体有不同分类。北方的礁体主要是增殖型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促进某些渔业资源的繁殖,例如海参、鲍鱼、虾蟹和鱼等等,着眼点在于海洋渔业资源带来的价值,配套的产业也主要是渔业和加工业,实现三产融合;南方的礁体主要是珊瑚礁,就是以活珊瑚礁为核心改善生态环境,着眼点在于珊瑚礁和美丽环境带来的旅游价值,配套产业主要是渔业和旅游业的融合,这在南方叫做海洋牧场带来的“渔旅融合”。

人工造礁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完成的事情。首先,这个区域必须符合国家和地方政府的规划,例如必须避开航道;其次,海洋牧场的建设必须和当地的经济社会发展水平、产业状况和环境特点结合起来,这些因素要共同来决定一片海域是否有必须建设牧场、需要建设多大规模的海洋牧场以及应该投放哪一类人工鱼礁以形成海洋牧场。

从科学上来说,我们在投放人工鱼礁时会遵循几个原则。首先,人工鱼礁不能对流场产生明显的影响;第二,我们要保证主要目标物种的增殖,例如在莱州湾增殖海参等海珍品,我们就必须让海流在上升后让底层营养盐得到充分利用,从而促进浮游植物的生长,这可以从头开始建立食物链,为海参等海珍品的发育和生长提供天然饵料;第三,人工鱼礁的搭配和布局也很重要,合理的布局,才能更好地提升初级生产力,更好地吸引和增殖海珍品。所以,海洋牧场的建设必须经过详细认真的前期调研,还要在建成后进行定期评估。

 

《环球财经》:您刚才也提到,我们现在拥有的国家级海洋牧场示范区就已经有64个,这个数字已经不小,未来肯定还会更多。那么,我们目前的科研力量足够支撑这么多的海洋牧场建设吗?什么是这些海洋牧场共同的建设原则,哪些问题要在建设过程中尽量避免?

杨红生:我想,目前的科研力量还没办法支撑大规模的现代化海洋牧场建设。表面上看,我们的海洋牧场建设如火如荼,部分海洋牧场的经济效益也很好,但我对我国海洋牧场现阶段状况的评价仍然没变,那就是海洋牧场建设初见成效,但现代化海洋牧场建设刚刚起步。

所谓的现代化应该是全面的现代化,既包括理念的现代化,也包括装备的现代化,还包括技术的现代化和管理的现代化,这又要求我们必须在海洋牧场的建设和运营上实现工程化、自动化、信息化和智能化,这也应该是所有海洋牧场在建设中共同坚持的原则。

当然,要真正做到这一点,我们在基础研究领域还有很多问题要解决。例如,我们怎样在海水浑浊时观察海珍品的活动,怎样科学准确又及时地预报赤潮这样的海洋灾害,能不能把行为学和控制技术结合起来,让鱼类可以自由游出又能被随时召回。

我们还要促进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融合。海洋牧场必须强调人为因素,我们要让每个人受益于海洋生态环境的改善,也要通过海洋生物资源的增加改善渔民的生活。一旦把经济价值、社会价值和生态价值统一在海洋牧场建设中,我们就会发现这是一个需要长期研究的课题,要围绕现代化做很多事情,我们目前肯定还无法解决好这样的难题。

当然,基本的要求我们是知道的,那就是必须在不同海域采取不同的海洋牧场策略。

例如,北方水生资源的特点是单一种类可以形成产量较大的群体,也就易于形成产品,因此可以尝试打造以“三产融合”为特色的海洋牧场升级版。只要完善从渔业到加工业、再到服务业的整体链条,就易于形成功能完善、运行健康的海洋牧场。南方的情况就比较复杂,那里的渔业资源种类多但每个种类在每个海域的产量都不高,很难发展北方式的海洋牧场。以南海为例,南海占到我国领海总面积的三分之二,海南省以南却连一个国家级海洋牧场示范区都没有。我觉得南方还是要以珊瑚礁为核心聚焦于生态修复和解决环境问题,发展生态旅游业,拓展“渔旅融合”为特色的海洋牧场的新空间。

海洋牧场建设首先应该聚焦于提升生态效益,其次是提升社会效益,第三才是提升经济效益。除此之外,我们还强调海洋牧场建设的科学价值,中国近海生态环境太特殊了,中国人对近海资源的需求可能高于世界上其他任何一个国家。如果我们能用中国智慧和中国方案解决好中国的近海资源与环境问题,那对全世界也是一个巨大的贡献。